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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多年前,我写过一篇文章,讲的是*牛和跑单帮的故事,为的是记录一段历史,一直以为,时代在进步,市场繁荣,*牛和跑单帮一词恐怕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,经历过的人也会忘记了,我就记录了,也是给后人们一个交代,我们经历过,希望你们不要再经历了。
过去,投机倒把是由于物质匮乏,才会产生*牛和跑单帮的。
但是,今年的四月,上海出现了倒买倒卖物资的现象,哄抬物价,老百姓叫这些人为投机倒把分子。
历史不应该倒退,悲剧不能再上演。
示意图
2
很多人都知道周立波“笑侃上海三十年”中对*牛的一个模仿,俗称“打桩模子”。
但有小聪明的上海人经营的并不只是*牛这个行当,*牛也并不都是站在宾馆门口贩香烟,而是只要有钱赚他们就做。
比如,上海滩有名的跑单帮,又叫投机倒把。在我们小时候就流行着这样一句上海歌谣:“同志们,捉牢伊,投机倒把贩卖拉斯蛤蟆。”
那意思就是,同志们要捉的那个伊,某一天在池塘里捉到一只蛤蟆,可他舍不得吃,就拿着蛤蟆来到了城里卖给想吃的人,换点钱在城里买几尺花布或是热水瓶、毛巾带回乡下。
但那时候,没有自由贸易市场,伊只好拎着蛤蟆出没在上海弄堂里,小心地问人家:“拉斯蛤蟆要伐?”
周立波“笑侃上海三十年”
最早我们看样板戏《沙家浜》,胡传魁问阿庆嫂:“阿庆呢?”阿庆嫂答:“到上海跑单帮去了。”
知道吗?在抗战这个最艰难的时期,常熟人也要跑到上海来做单帮呢。
当然,阿庆来上海跑单帮是根据季节的,比如到了吃大闸蟹的时候,阿庆肯定会把阳澄湖上的蟹带到上海,然后换成了伤兵员需要的药回到沙家浜。足见“跑单帮”在那个时代是起到了物质和资金的流动作用。
“跑单帮”是旧时对从事异地贩运做小本生意的人的一种称呼,就是现在统称的倒爷。
但那时候“跑单帮”的不是“爷”,而是生活在底层的那些叔叔阿姨们,为了弥补日常生活中的欠缺,千里迢迢跑起单帮。
我妈就跑过单帮。
那时我每年会跟着母亲去宁波乡下,去的时候,母亲让我穿一件大人的衣服,衣服上用大头针别着一盒盒自来火,然后再在外头罩一件更大的衣服。
现在想想,我这个动作就像“恐怖分子”,身上绑着炸药,只要有人在我身上点一根火柴,我就会全身燃烧。
但那时,我一点也不怕,为自己能帮上母亲,把乡下头需要的自来火带给他们而感到自豪。
这些自来火是母亲用家里的白糖票暗地里和人家换的,我记得母亲曾用布票换粮票,再用粮票去买各种好吃的糕点带到乡下去。
乡下有我的阿姨,当年我母亲来上海时,她因为要照顾外公,所以留在了宁波乡下。
母亲总觉得亏待了自己的妹妹,所以,每次去宁波看我阿姨时,总是大包小包的,把阿姨需要的东西带给她。
当然,阿姨也是给母亲回报的,把乡下的糯米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糕,把蚕豆晒干,芝麻炒熟,统统放在几只火油箱里让母亲带回上海,母亲再转手卖给需要的人,把赚来的钱再为我们付学费,买新书包和做新衣服。
《沙家浜》剧照来自网络
后来,阿姨也跑起单帮。
她来上海买香烟,把劳动牌香烟和牡丹牌香烟带到乡下,据说价格能翻个倍。
为了能让阿姨赚钱,我们全家出动,把附近的烟纸店都跑遍。
那时候香烟是没有整条买的,最多能买五包,但阿姨回乡下时,她的那只旅行包还是装满了香烟。
再后来,阿姨再把上海的电视机搬到了乡下,转手也卖了。
当然,阿姨来上海时会带上自己从山上摘来的茶叶,这种茶叶叫高山茶,喝在嘴里第一口有点苦,再喝第二遍时就生津回味。
为了帮阿姨把茶叶卖掉,我和母亲就拿着茶叶去虹口公园卖,专门找那些在公园里打太极拳的老人们推销。
哎,这个茶叶生意还是不错的,我们带去的都被大家分光了,还问下次什么时候有。
就在大家对茶叶赞叹时,公园里的纠察来了,说母亲是投机倒把,要把茶叶充公。
但我们的茶叶都到了别人的手里,于是纠察要充公我们的钱。
我见有人要来没收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时,不管三七廿一,拎着放钱的包就跑了起来。
纠察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小孩子,还以为我是练晨跑的,就缠着我母亲不放。
母亲见我带着钱包逃走了,她的胆子也大了,毕竟她是跑过宁波码头的,是属于见过世面的,于是,母亲就大声叫着:“啥人卖过茶叶了?”好在那些老伯伯们也帮忙,都说这茶叶是母亲让他们品尝的。
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到纠察的厉害,但最厉害的还是那次在宁波轮船上,那几个纠察叫我终生不忘。
去宁波总是老规矩,我会穿上一件大人的衣服,只是这次我身上带的是香烟,母亲把香烟拆零,塞在衣服的缝缝里,我安静地坐在船舱里。
这时候,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船舱,说要给小朋友们打针,说船上空气不好。
我见医生走进来,以为有宝塔糖吃了,就高兴地挽起衣袖准备给医生打针。但医生要我脱衣服,说是打在屁股上的。
这时母亲却慌了,她说我前几天屁股上生了个浓疮,最好别打针了。
医生听了就冲着我笑笑,说那就打在手臂上吧。我就把胳膊伸到医生面前,对他说:“侬打得轻点。”
针打好了,宝塔糖也吃了,母亲却心事重重,生怕医生在打针时,发觉了我身上的东西。
但我是小人,一点心事也没有,一边吃着宝塔糖一边哼着:“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……”
就在这时,船舱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只听见有人在叫:“捉投机倒把的,那个人身上绑着香烟。”
我和母亲一听,顿时依偎在一起,大气都不敢出一声,难道刚才那个医生发觉了我们,叫纠察来抓我们了?我靠在母亲的身旁,她浑身发抖,但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小手,她怕我会哭出声来。
这时候,我却坚强得像个刘胡兰,眼睛睁得圆圆的,我已经做好了准备,谁敢来没收我们的香烟,我就咬谁的手。
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我们的船舱边走过,只听那些人说道:“那个女人跳海了。”
母亲一听,立刻把我紧紧抱着,我听到了她的心跳声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在统舱位里,有个穿着棉大衣的女人,裹着很多条香烟,被邻近的乘客发现了,就向船上的纠察报告了。
当纠察要没收这个女人身上的全部香烟时,她就拼命地向船头奔去,纠察在后面追。那个女人见纠察追上来,自己也没有退路了,就跳进了滚滚的大海。
她带在身上的香烟也带着她的希望投入了大海。
从此以后,母亲和阿姨都不跑单帮了,还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为宝贵呢?
3
但*牛在我的记忆中还是很亲切的,因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通过*牛能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。
而最让我迷上*牛的是在电影院门口换年历片。
那是刚刚改革开放,上海年历片厂印出了一套以云南茶花图案为主打的十二张年历片,制作精美,图案鲜明。
我拿到一张,是朵玫瑰花。当我拿到这张年历片时,就如闻到了花香,爱不释手。
年历片来自网络
于是,我就动脑筋,想把这十二张图案的年历片收齐。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,手里头有点小钱,但有钱不一定能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于是,我就去找*牛们。
那时候的*牛们大都分散在电影院门口,特别是四川北路上的永安电影院门口,*牛们三五成队,手里拿着要开场的电影票,卖给要看电影的人。
当然他们经营的不单单是电影票,凡是大家需要的他们手里都有。
我对*牛说,我要十二张年历片,一共是十二朵花。
那个*牛年纪和我差不多,穿着一件从南京西路“人立”店买来的茄克衫,头发梳成三七开,一条长长的西裤拖到地面上。
这是上海滩最流行的行头,也是*牛们的统一装束。
来自网络
那个*牛见我一个人来,就问我电影要看吗?说永安电影院正在放王心刚和王晓棠主演的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,他原价卖给我。
我说我要年历片,他却笑着叫我先去看电影,看好了再来拿年历片也不迟的。
我想想也有道理,再说我很喜欢看王心刚和王晓棠演的电影,特别是王心刚的帅劲儿让我们那个时候的年轻人都痴迷。
于是,我买了张电影票进去看了。
电影看好了,我再去找*牛,他却对我说,这个年历片太紧张了,只搞到十二张一模一样的图案。
我说我要十二张一模一样的图案干吗?
*牛却对我眨着眼睛说道:“小姑娘笨来,不好拿年历片去和人家调换吗?你有的,别人不一定有,他有的也许正是你要的。”
经*牛一说我顿开茅塞,于是高高兴兴地把十二张一样的年历片买了下来,然后按他的指点和单位同事换,果然,我用同样的图案凑齐了我需要的年历片,成了当年最牛的年历片收集者。
4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弄堂口也出现了一个*牛。
他叫刘伟*,是老三届知青,因为他腿脚不便去不了农村,就一直病退在家。
当形势容许市场经济出现时,刘伟*就在弄堂口摆了只箩筐,箩筐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字写好的纸条:收购华侨券、香烟票、兑换券、粮票、鸡蛋券……
来自网络
刘伟*的箩筐就如市场经济的晴雨表,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,他的纸条也在不断地变化,没有几天工夫他也收购起了国库券、电视机票和手表票。
他自己就坐在过街楼下头,泡壶绿茶,一边和邻居打着四十分,一边和人吹牛皮,听到有人来找他了,他就放下手中的牌,把来人带到自己家里进行交易。
刘伟*就靠着这个箩筐,讨进了老婆。
他的老婆长得很漂亮,新娘子嫁进来时,搞得一条弄堂里的男人心里很不平衡,凭啥我们好手好脚却讨不到这样漂亮的女人?
但这个漂亮的女人在为刘伟*生下孩子后就吵着要去日本了,于是,刘伟*利用自己是*牛的身份为她凑满了去日本的日币,并亲自把她送上飞往日本的飞机。
同时,他心里很明白,这个女人已经不属于他了。
但刘伟*还是做*牛,他是弄堂里第一个买商品房的人。
每天他骑着摩托车从新房子那里过来,仍旧坐在过街楼下头,手里捧着一把紫砂壶,两只眼睛死盯着那个箩筐看。
听说到现在,刘伟*还在摆箩筐,只是箩筐挪了地方,箩筐上的纸条内容变了。
有次我去四川路上办事,在一家书报亭里,看到了一只箩筐,上写着“无抵押贷款,50万立马放贷”。
我觉得这字迹很熟悉,但不见刘伟*的影子。于是,我就去问书报亭老板,这个箩筐是谁的?
那个老板见有人打听这个箩筐,就用警觉的眼神看着我。我就对他笑笑,买了一份报纸就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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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走了没多远,又看见几只箩筐,贴着用黑字写的纸条:“收购杏花楼月饼票,克莉斯汀、可颂坊面包券,来伊份,交通卡。”这些字迹我十分熟悉,难道这些都是刘伟*写的?
我一直以为,投机倒把、*牛和跑单帮的随着历史潮流一去不复返了,这不?
年四月份,投机倒把又回来了。
我不用讲故事给年轻人听了,他们自己就经历了,而且,这个投机倒把,举起更血淋淋的刀,向我们而来。
同时,也相信,故事就是一代人讲给一代人听的,只是方法不一样。
当然,也有好人,在物资紧缺时,大家相互帮助,邻居们开展互帮,共同克服困难,战胜疫情。
阳光总在风雨后,相信上海一定会好起来的,因为上海人是最有素质的市民。